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,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,郑智化那首昂扬的《水手》,是否曾唤起过你的航海梦?
但现实往往不像歌曲唱得那么美好。随着一篇特稿《太平洋大逃杀》在网络强势刷屏,并于近日卖出电影版权,发生在山东鲁荣渔2682号渔船上的惨剧让水手再次进入公众视野。该渔船于2010年12月载33名船员出海,后被发现,船上11人杀害了22名同伴。该事件属于特例,由于海洋运输对国际贸易的重要性,人们更多地听说没有海员的贡献,世界上一半的人会受冻,另一半人会挨饿。
明天是国际航海日,为了解海员这个神秘又令人尊敬的群体,我们找到了三个株洲水手,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海员故事。
谢文博去年转为正式三副,目前下船在家(受访者供图)
上船出海
上世纪90年代的海员,工资比陆地一般职业高出数倍,赚更多钱是吸引人做海员的重要原因
30岁的谢文博如今已是三副,年幼时,这个株洲县小伙就想做海员,缺的只是一个机会。
这个机会出现在2005年。当时谢文博19岁,在芦淞区一所技校学了3年,即将就业拥有一份月薪约3000元的稳定工作。也就在那时,他听父母说,县里有了一所明德理工职业技术学校,能对口培训海员苗子。于是他毅然放弃一切,先后到该校与武汉接受培训,在考取海员证后开始实习。
之所以做此选择,是因为谢文博童年时见识过一个海员邻居的富裕。那是上世纪90年代,一般人的工资每月三四百元,而海员的工资是他们的好几倍。当时谢文博家与海员家虽只相隔200多米,但生活差距挺大。他家是普通农户,而海员家不仅房子大很多,还有大彩电、录像机等家电。买得起这些家电的人家,当时整个村估计不会超过五户。
谢文博小时候常去海员家看录像,在他看过的录像带里,其中就有曾风靡全球的《泰坦尼克号》。而在他记忆中,那海员一年工作七八个月,其余时间在家休息,有时骑着摩托到处逛,有时种种菜,既有钱,日子也过得体面悠闲。
不止谢文博年幼时想做海员,一些家庭看到这项工作带来的收入,也盼着儿子能做这个。
在谢文博考取海员证的前一年,株洲县渌口镇的张淑华,就把比谢文博大3岁的儿子张双全劝回家考海员。此前,读理科的张双全高考失利,分数没达到一本分数线,自考考上了复旦大学,已经在上海读了好几个月了。
张双全起初极不愿意回家,张淑华想方设法劝儿子,大学毕了业不一定能找个比海员好的工作,家门口就有一个能培训的地方,为什么不回家考?张双全拗不过母亲,最终回了家。他先考到县里的职校接受半年培训,然后于2006年到上海海事职业技术学院学了3年。和谢文博以跟着实习攒资历不同,张双全毕业后即是高级海员,2009年上船就在轮机部实习三管。
张雄距与谢文博同龄,父母以前在荷塘区中南蔬菜市场做点小生意。他说自己做海员更多是因为海员这个职业神秘,令他充满好奇。2005年考取海员证后,他踏上上海远洋航运公司的一艘轮船开始做实习机工。
首次登上大轮船的张雄距,第一次听到轮船的汽笛响起特别兴奋。他挥别码头,望向蓝天大海,感觉像进入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天地。
如今的张雄距在湘江上开游轮(记者 张媛 实习生易汗文 摄)
海洋风光
他们有的去过数十个国家,见过陆地上不会有的诸多美景
2005年下半年,谢文博和张雄踞在不同轮船上实习,分别在甲板部和轮机部这两个技术操作部门,一个是实习水手,一个是实习机工。
谢文博说,其实轮船上的伙食,以及生活设施条件都挺好。但第一次跟船出海,他还是吐了。专业的事他能应付,但身处船舱,他感觉平静的海洋暗流涌动,透过窗户看到波浪打到船身,他觉得浪头直接扑向自己,虽然没晕船,但还是不舒服,心里作呕。
而张雄距首次出海就遇到过较大的风暴,风暴渐息的几天里,船舱摇晃,床铺最大可能摇出20度的幅度,让他一开始根本睡不着觉。
等两人逐渐习惯,他们都睁大了眼睛看陆地上见不到的景色。谢文博被海上的日出日落所震撼,还拍了一张日落的照片作为微信头像。他见过海上下雨后,几乎跨过整个天际的彩虹。有一次,他还看到有两只海豹地趴在球鼻艏上,旁若无人,怡然自得。
张雄距则很庆幸,自己每次换船时,几乎没坐过同一艘船,也没走过全然一样的航线,所以能看到更多新鲜而美丽的事物。
喜欢钓鱼的张雄距发现,被钓起来的鱼有的一开始是红色的,钓出来很快变成了白色。有的鱼眼睛里没有瞳孔,就像一整块红宝石,通红透明,非常好看。对于钓不到的飞鱼,他曾经认真观察过,那些飞鱼梭子般在海上划出晶亮的弧线,有的一次弹跳最远能飞出约300米。
他也见过太平洋风平浪静,还说在那种罕见的情况下,天地忽然宁静,海面没有一丝波澜,眼前的海洋就像一面深蓝色的镜子,又像一条丝滑的蓝绸。在日界线、零时区,他曾见过太阳和月亮同时悬于空中,显得特别大,感觉伸手可即。
谢文博和张雄距都曾多次穿过赤道,去过只在书本里见过的近30个国家。他在埃及看到了金字塔;在英国的港口看到了有上百年历史的帆船;在迪拜的海滩,他曾提着桶子检螃蟹。荷兰小镇上野鸭与鸽子和人自然相处的情景,日本司机将车子停在远处避让行人的举动,都让他们心生向往。
在船上看到的美景,张雄距都会用相机拍下,他觉得那是他人生中不可替代的一笔财富。可惜的是,两年前在宁波上岸时,他的电脑和相机都被偷走,可以说是我目前最大的遗憾。
海上风险
海上的恶劣天气、一些海域的海盗、长期跑船的抑郁,都增加了海员工作的危险
海上既有美景,也有风险相伴。谢文博说,当遇到大的风暴等天气,轮船在电闪雷鸣中一下沉到波谷,一下又冲到波峰的情况也会出现。但随着航海技术的进步,自然风暴可以在探测到后绕开,并不像以前那么可怕。
相比风暴,张雄距觉得海盗更让他害怕。他记得似乎在2009年前后,他们的轮船跑欧日航线,索马里的海盗特别猖狂。他从公司发来的消息上了解到,有很多轮船都受到了追击,为了保护航行安全,一些船上特地安排了特警。他说,看到那里面说海盗的残忍,挺恐惧,有些心理阴影。
他甚至亲历过被海盗追击的情节。那是一个晚上,海盗似乎就守在某片海域等他们的轮船,只要发现目标就开始追逐,我还听到了他们在开枪袭击我们的船。他记得,机舱驾驶台的海员们为此也是全副武装,船上有火箭弹、土炮,而他们用玻璃瓶自制了燃烧弹。那次他非常紧张,穿好了救生衣,把所有的钱都藏在了身上,就想着海盗万一上了船,我怎么逃跑,怎么游到岸边去。
他说,所幸他所在的是一艘集装箱型轮船,速度很快,将海盗甩在了身后。后来跑了两三次,也就没那么怕了。
谢文博认为,最大的风险或许来源于一种失衡的关系。他深有体会地说,一般出海三个月后,船上生活的枯燥凸显,整个人变得疲惫、压抑。这时候很考验船长的管理艺术,如果太严苛,总是给海员心理压力,那是导致不好的失衡。
他说10年前跑船时,他感觉海员喜欢聚一起闲聊交流,有种兄弟般的情谊,而如今90后年轻人加入,这种氛围也越来越淡薄,下了班一般关上门在房间上网玩手机。他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。船上本来就像一座隔绝的小孤岛,如果海员们还这么封闭自己,会积压一些负面情绪。
虽说船上禁止赌博、斗殴等行为,但一些海员有时会偷偷赌。谢文博说,输得少还好,如果输的钱一多,不好回家向父母交代,就会出现纠纷打架。他曾听说过有船上出现因赌博而导致的斗殴,还造成了两死一重伤。
张雄距也说,到海上几个月会感觉厌倦无聊,这时候要学会自我排遣,既来之则安之,保持积极开朗的心态。
谢文博的减压方式是运动,用跑步、做俯卧撑等方式,每天让自己累得满身是汗,然后一躺下就能睡着。由于习惯用这种方法减压,每次在下船在家几个月吃胖了,他又会在海上减掉。他说,最多的一次瘦了50斤。
去年8月开始,张双全成为了大管,目前正在出海跑船(受访者供图)
牵挂
家人对他们的牵挂,他们在外也会惭愧没照顾到亲人
曾经劝儿子张双全考海员的张淑华,现在开始劝他回株洲找份安稳工作了。
儿行千里母担忧,每当在电视新闻上看到,哪里刮台风或产生海啸,张淑华的心都会揪紧。她怕儿子也遇到危险。有一次张双全出海13个月没下船回家,她焦急之下,致电儿子所在的公司询问情况,直到对方对儿子没回来一事做出详细的答复。她也在想,如果儿子能像想女儿一样就在株洲,想见就能见到该多好。
张双全和妻子陈岚英2007年结婚,生了两个儿子,孩子们问爸爸为什么总不在家时,陈岚英要哄好久。他在去船上实习之前就结了婚,比张雄距要幸运。
张雄距在当海员时谈过几次恋爱,大多都因为对方接受不了长期不在身边而分手。直到2011年,他在朋友圈添加了一个曾经的女同学,才有了一段虽有波折但一直没分的感情。
2013年,谢文博下船回家,然后相亲结婚。儿子出生才半个月,他又要上船出海。儿子2岁多了,他跟孩子待一起的时间不到8个月。儿子不满1岁时,有一次似乎是脑部积水,发高烧,吐奶,妻子陪着在省直中医院照顾了28天。而他除了通过微信或电话安慰妻子,能做的很少。
当他下一次在家,儿子突发肺炎,他陪着去医院打针时,看着针扎在孩子手上,孩子哇哇大哭,我这才发现妻子的不容易,我作为一个父亲有多惭愧。
张雄距在出海时,父亲也曾突发重病,住院好几个月,他也只能通过电话问问情况。他记得那一年弟弟在部队,也没回家,两个孩子都不在父亲身边。或许因为感到对家人有亏欠,他每到一个国家靠岸,只要看到什么好吃好玩的,不管多贵都会买回来,有一次买了6箱子的礼物回去。
归来
工资差距的缩小,家庭责任的考虑,让他回株洲开起了邮轮
去年8月开始,张双全升到了大管级别,月薪在4万元左右,再做下去会升轮机长,也就是船上前三把交椅。而谢文博去年转为正式三副,很快工资达到1.2万元。
虽然妻子劝他转行回株洲找事做,但谢文博想做到船长。他说,随着近几年航运市场竞争变激烈,海员的待遇也在降低,和陆地上其他职业的工资差距缩小了,只有做到较高级别才能赚到钱。他想攒点钱再回来做生意。
张双全也跟母亲说,他还想继续做海员。
去年年底,张雄距和女友经过4年长跑,终于步入婚姻殿堂。而在结婚前的几个月,他就下船并决定换工作。如今,他在湘江上开起了邮轮,也在试着自己创业。他说做海员和开邮轮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状态,在船上他每天都有职守,工作时要求专心致志几乎没得休息,但开邮轮要看客户的需要。
什么时候有事做不知道,有时白天开有时晚上开,没个定准,张雄距说,而且他不懂做账制表那些事情,每当遇到这类难题都十分头痛。
他开邮轮的路线一般是沿湘江去长沙、湘潭,朱亭镇等地,顾客想去哪就去哪。
张雄距说,由于在做海员时,他在船上总是伴着机器的嗡嗡轰鸣声入睡,嗡嗡声也成了睡梦的背景。当他回到陆地时,晚上有时会翻来覆去睡不着,嗡嗡声没有了,我甚至会被这安静从梦里忽然惊醒。
这时候,他才发现在江上开邮轮时视野的狭窄,而他一直在怀念曾经拥抱蓝天,乘风破浪的海员生涯。(本采写 记者 李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