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｜果果
商业街一家品牌男装店里，几个年轻的女店员正无聊地扯着闲话，她们的目光不时瞥向门口，期待着有顾客上门。
星期一，生意稀。年龄最大的杨姐拉着长音儿说道，像唱戏一样，引来其他同事的一阵笑声。
话还没落音，一个男人慢吞吞走进了店里。他看上去有五六十岁，粗糙的脸庞，不修边幅的衣服，还有一双看上去非常廉价的皮鞋。我的天，稍微有点短的裤腿下面竟然露出一双白色的袜子。
年轻时尚的店员小陈差点笑出声来。她捂着嘴，低着头，一副娇羞的模样。白袜子，土老帽。她在心里发出一声鄙夷的感叹。
这是品牌男装店，几个店员一个德行，都在等顾客，又都假装看不见进店的老人。那还用说，当然是老人的衣着打扮让她们停止了服务的脚步。
她们收起了笑容，一个个昂头挺胸，好像在用眼神告诉看上去有些邋遢的老人：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
老人的胡子看上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理了，一如他整个人的精神面貌。四处挂满了衣服，漂亮的女店员没有一个过来接待他的。
独自看了一会儿，老人看中了一件蓝色小方格的衬衣，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行头，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。两片嘴唇一张一合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。
女店员们又开始谈笑风生了，她们在这个老人面前找到了尊严，找到了优越感，笑声更加响亮，开音乐会一样。
姑娘，老人环顾了一周，还是叫到了年轻时尚的女店员小陈，这个衣服我能穿一下吗？他的眼睛有些浑浊，但目光是如此诚恳。
小陈不知为什么竟然在老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。虽然自己的父亲比眼前的老人干净很多，但那眼神，那语气，都让人无法拒绝。
小陈看了看资历最深的杨姐，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。本来按照她自己的想法，老人胡子拉碴的，衣服是不可能让他试穿的，但他的眼神让小陈犹豫不决。
这件衬衣打完折一千一百九十九，资深杨姐依然带着她的唱腔，顺带翻了个白眼。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人，希望他能知难而退。
果然，老人一听价格，嚯，这衣服要一千一百九十九，还是打完折以后，要了亲命了。他咽了下口水，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，生怕给人把衣服弄脏了。
有没有处理的衣服，他尴尬地看着高贵的女店员，声音也比人矮了一截。他又咽了下口水，不知道是期待有还是期待没有。
处理的衣服也得四五百。杨姐看都没看一眼老人，伸出胳膊往角落里一指，那边是处理的衣服，你自己看吧。说完，踩着高跟鞋吧嗒吧嗒走了。
老人进退两难，愣了有三五秒，还是迈着脚步朝角落里一个货架走去了。 他走过衬衣货架，走过外套货架，走过裤子货架，终于来到了放在角落里的货架。
知道价格之后，老人连手都不敢伸了，就这么用眼睛一件又一件打量着那些好看的衣服。
他的目光在一件浅蓝色的衬衣上停了下来。笑容爬上了他的脸庞，他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，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帅哥。
姑娘，我能跟你说商量个事吗？老人叫住了正从他身边路过的一个女店员。他咽了下口水鼓足了勇气说，我能穿上这件衣服照个相吗？
没等姑娘回答，他又赶紧说，不白穿，我给你五十块钱。他伸出右手五个手指在姑娘面前晃了晃。或许对他来说，那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。
女店员果断地摇了摇头，这怎么可能？说话的时候她用目光把老人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，仿佛在说，这也能想的出来？快别瞎扯了。
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，脸也跟着红了起来。不过，他并没有放弃，你们老板在不在，我问问他。老人往四周看了看，除了女店员，他什么也没看见。
老板不在。女店员冷着脸扔下这句话就走了。她的背影像是蒙上了太阳的光辉，晃得老人睁不开眼。
不甘心一样，他又走到了看起来还挺有威信的杨姐面前，你就行行好，我家里有点事，我是想着穿得好一点拍张照片，把这事糊弄过去就行了，我就不回去了，省钱。
杨姐终于听明白一样仔细看了看老人，她有那么一丝犹豫，一方面想帮助老人，一方面又害怕他是骗子。
不好意思，店里没有这样的规矩，她双手一摊，学着电视里外国人的样子耸了耸肩，把店里的女店员们都逗乐了。
老人红着脸立在那里左右为难。他低着头走来走去，仿佛在想办法。这衣服挺好看，就是店员不大友好。想到这里，他打算放弃了。
抬脚走出了这家品牌男装店，老人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情绪低落。出来打工好几年了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，就想多攒点钱好给儿子买房子。
可这小子长大了，参加工作了，整日不求上进，伸手就知道要钱。老人又看了一眼玻璃橱窗里挂着的好衣服，一声叹息。
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才能懂事，什么时候才能扛起自己肩上的责任。他这个做父亲的老了，恐怕以后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为儿子打拼了。
臭小子，什么时候你懂事了，能独当一面了，我这当爹的也不用这么辛苦了。已经好几年没买新衣服的老人红了眼睛，为儿子感到悲哀，也为自己感到悲哀。
没戏了，本来打算穿件好点的衣服拍张照片发给老家的人，倒不是为了炫耀什么，而是想让他们以为自己在城里混得也不差。
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，一阵心酸涌上心头。嗨，都这把年纪了，还要什么面子。他站起身来，准备到集市的地摊上买件衣服。
在哪买不是买？在哪买的不能穿？他这样想着，突然又高兴起来，仿佛从来没有走进那家品牌男装店一样。他笑了，很踏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