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铃铃铃,铃铃铃﹣-"杭州公安局某处的电话铃响了。这是一九八○年十月二十三日中午时分。值班员根据电话报告,作了如下记录:"江干区有两个人,急需把一块金砖脱手,要找买主。请马上采取措施。……"
为了迅速搞清情况,下午一时,侦查员老周根据报案人提供的线索,找到了中间人。据了解,对方名叫陈小毛,是杭州机床电器厂工人,声称他认识的一个"富阳佬",有一块一斤重的金砖要"抛出",售价一万元,要中间人物色买家。看来,这很可能是一个贩卖黄金的团伙。当前,此类犯罪活动较多,有必要立案侦查。处领导决定:由侦查员老周和老王化装接近犯罪分子,在成交时将黄金贩子抓获。
卖主在哪里?
中间人与陈小毛接头时,看了那件"货色";这是一块黄澄澄的方形"金砖",正面印有"赤金"、"95%"字样,反面刻有" USA "记号,四周用火漆严严实实地封住。双方商定,当天下午五时,在雄镇楼附近一个厕所旁边碰面,互相先看"样品"(即卖主出示金砖,买主先预付二千元现金),然后成交。
当天下午五时,老周和老王扮作买主模样,手拎黑提包,内放二千元人民币,来到碰头地点。在他们的后面,又跟随着四名侦查人员准备接应。陈小毛以"掮客"身份,点头哈腰地来了。经过一番介绍以后,陈小毛说,"富阳佬"(卖主)去拿货色去了,是否先拿出"小分"(即现款)看看。老王机警地从提包里拿出一叠五百元现金,在对方的眼前亮了出来。一看到金钱,陈小毛眉开脸笑,连连低声说:"守信用,守信用。"说罢,借口找"富阳佬",就溜走了。
第一次没有成交。犯罪分子搞"试探"的手段,这是在意料之中的。
第二天,对方来电话:"今晚继续在原地成交。"老周和老王接到报告后,仍然从容地赴约了。当时,陈小毛和另一个"掮客"已经在车站等候,不断向老周赔笑脸:"今天一定成交,一定成交"。接着又问:"你们钱带来了吗?"老周指指手提包,说道:"我们是守信用的。"钱,依然给对方看了一眼。当老周提出要看"金砖"时,那个"掮客"说:"富阳佬东西放在旅馆里,我马上去拿。"说罢,就走了。过了个把小时,那个"掮客"慌慌张张地赶来,结结巴巴地说:"不好,雄镇楼街心花坛旁边发现大盖帽(指民警),货色看不成了。"……
第二次又没能成交。第三天,对方急着要求第三次碰头,办法改用租一辆小汽车,到雄镇楼附近,在汽车上成交。到了碰头时间,陈小毛装出一副哭相,说是"富阳佬"还是找不到,又告吹了。
一连三次的接触,卖主都避而不见,这在老周和老王的脑子里留下了深深的问号:那个"富阳佬"始终不出场,究竟有否其人?对方的"金砖"迟迟拿不出来,可能有假?对方每次要看我们现款,可能要抢?他们预感到,这不仅是一个黄金贩卖伙团,还可能是一个行凶抢劫集团。处领导认真研究了他们提出的疑问,决定加强力量,继续侦查。
打火机的光
三天过去了。二十六日下午,陈小毛再次托人找到中间人,又发誓又赌咒地表示今天一定成交。最后商定:晚上到南星桥52路汽车站附近碰头。
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。八时许,候潮路一带行人已经稀少,汽车偶尔驶过,凤山门附近的一个交通岗亭早已关闭了,街上显得格外地宁静,只听得后街那条贴沙河在哗哗地流淌着。老周、老王乘一辆上海牌出租汽车,开到了预定地点,与陈小毛和另一个自称"富阳佬"的高个子接上了头。对方说,我们货已带到,只要你们钱在,就可以成交。
不多时,他们渐渐移到凤山门那个岗亭左首的一条小路上。在远离路灯的一个昏暗的角落里,开始成交了。
那个"富阳佬"指着手提包先开口:"货色在里面,你们钞票先看看。"
老周想,对方又是先要看钞票,就提出一个办法:钱和"金砖",双方各捏牢一半,看清了,再成交。
于是,老王把二千元人民币拿出来交给了中间人。当那个"富阳佬"把手伸进提包,将"金砖"在老周和老王面前刚晃一下的时候,刹那间,"啪!"地一声,闪出一簇光亮,在一旁的陈小毛立即从口袋里掏出气体打火机点着了。亮光这一闪,立即使老周和老王警觉起来。说时迟,那时快。就在打火机跳出火苗的时候,从阴暗的深处走出两个人来﹣﹣一个是戴着"大盖帽"的民警,一个是穿着军衣上装的"联防"队员。他们大声喝叫着:你们是干什么的,干什么的?边嚷,边奔了上来。顿时,现场乱了。老周和老王与对方短兵相接。
这一边,老周掏出手枪,正要抓陈小毛时,看到那个"大盖帽"已在眼前,便讲明自己的身份,要他协助捕捉。谁知,那个"大盖帽"只是嚷着"上派出所去,上派出所去!"又乘老周不备,帮助陈小毛抢过手枪,凶狠地朝老周脸部猛击……
那一边,老王和那个"富阳佬"也扭成一团,对方凭着身高体壮,已经把钱包抢了过去。只见那个"大盖帽"又上得前来,用电筒击伤老王的头部,让"富阳佬"有逃窜之机。……
与此同时,埋伏在周围的我四名侦查人员赶到,奋力将那个"富阳佬"擒住了。陈小毛一见苗头不对,乘混乱之机,抢过放着二千元人民币和"金砖"的手提包,急促地溜掉了。那个"大盖帽"和"联防"队员,也不知去向。
过路行人闻声纷纷围拢到出事地点。他们协助公安人员捉拿和追捕罪犯。可是,他们感到离奇:怎么今晚戴"大盖帽"的人民警察和穿便衣装的公安人员闹误会了?
"真是误会吗?"老周他们在心中出现一个偌大的问号!
怪哉"大盖帽"!
且让我们的视线暂时离开这紧张的追捕,回过头来思索一下在整个成交过程中那种种疑窦吧!
此刻,市公安局某处沈副处长接到报告后,正坐车朝出事地点疾驶而来。在他的思考范围内,一直浮现出那顶"大盖帽":
十月二十四日第二次接头时,雄镇楼街心花坛突然出现了"大盖帽",使对方的"掮客"急急托词收场。今晚第四次接头,在交货的紧要关头,又杀出了"大盖帽",搅乱了现场,使主犯夺路而走。这可疑的"大盖帽"啊!是真?是假?是意外误会?是诡计圈套?
汽车在江干公安分局门前嘎然停下。老沈与分局商量以后,分局领导同志立即拨电话询问附近的公安派出所,有否派遣民警在出事地点值勤。紫阳派出所回答:没有。闸口派出所回答:没有。南星桥派出所回答也没有。……声声回答,使老沈最终下了肯定的结论:"大盖帽"是假的!
这个分析,很快被在押的"富阳佬"方贵富的供词证实了。他供认:这个"民警"是他们的同伙,名叫孙顺福,诨名"老爷"。由他出面,采用"黑吃黑"的手段抢劫钱财,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﹣-
早在今年春上,这个团伙就开始纠集活动了。为首的,就是陈小毛。论年纪此人不过三十出头,但在十年动乱中已练得奸诈多谋,五毒俱全,搞女人、赌钞票、偷东西,样样都沾。他的堕落越深,对于金钱的占有欲也越强。他终于嗅到了发财的气候:现在走私贩卖活动是热门,如果去做黄金贩卖生意,定可以狠狠地捞上一大票。于是,他把孙顺福、方贵富一伙吸引过来了。这些社会渣滓都是见钱眼开的人,和陈小毛一拍即合。不过,做黄金交易是要担风险的,大宗进出,稍有不慎,就要败露。陈小毛盘算再三,最好的方法是既保住黄金不出手,又能拿到买黄金的巨款。这样的利就"海"了。这就想到了"以假乱真"的诡计,让假民警在交易的关键时刻出场,喝退买主,抢钱到手。他料想:黄金买主见状惊恐,势必会弃款奔命的。主意定当,这伙人在今年五月到宁波去"试"了一下。因为途中情况有变,钱没弄到手。这次,陈小毛决意要干了。计策是在狂饮中谋划的。在孙顺福家中,四个人吃了近三十元钱的湖蟹,灌足了竹叶青和葡萄酒。陈小毛得意地"宣布"了方案:"我当掮客(即介绍人),富阳佬方贵富当卖主,老爷孙顺福冒充民警,倪根柱作为"联防"队员,再带个朋友当助手,躲在不远的墙角。等到买主一拿出钱,我用打火机点烟作信号,老爷你马上把掖在领子里的红领章翻出来,戴上大盖帽,赶上来,抓!"
不过,陈小毛的计划在付诸行动前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困难。民警服有了,民警帽也搞到了,是他用一百元钱向同伙借来的一顶旧海军大盖帽充当的。唯一弄不到的是民警帽徽。他们手中只有一个旧的八一帽徽。二十四日第二次接头时,孙顺福曾佩着这个帽徽在雄镇楼街心花坛出现过,但鬼头的陈小毛怕"一处破绽误大事",只让他晃一下就过去了。为了不露一点马脚,陈小毛宁肯三次失约,两次付出"信用费"也要把真帽徽搞到手。二十五日夜里,真帽徽到手了,陈小毛囫囵地睡了两个钟头,在二十六日凌晨四时把帽徽送到了孙顺福家。此时此刻,陈小毛才感到万事俱备了。于是,这个假民警在当晚粉墨登场了。
巨款落谁手?!
二十六日晚上十时许,江干区公安分局接受了一个前来"投案自首"的人。他的脸上似乎因惊恐而发青,两只溜溜四转的眼睛却在狡黠地捕捉着"风声"。他供认:他就是卖黄金、抢钞票、又打了公安人员的陈小毛。
陈小毛的突然自首给侦破带来了一个转机,因为钱在他手里,金砖在他手里。但是,反复审讯只能从陈小毛嘴里得到一个回答:"逃跑时慌里慌张,钱在路上丢了,金砖丢在候潮路后街的贴沙河里了。"这当然是不可信的。陈小毛是想借贩卖黄金之机抢钱的,怎么会轻易丢掉这笔已经到手的钱呢?
案子变得棘手了。现在唯一可以深究的是陈小毛逃跑后的行踪,看看他曾在那里歇脚,把钱转移、藏匿了。但是诡计多端的陈小毛提供的却是一张几乎无懈可击的时刻表:八点四十分,双方碰头;八点五十五分,逃离现场;九时躲在贴沙河旁石坎上;一小时后,就是晚十点,到公安分局自首。确实,他连家都没有回过。那么,款究竟落在谁手呢?
思索、议论;议论、思索。公安局某处办公室彻夜灯火通明。一叠叠审讯笔录在他们手中来回翻动,长期在字里行间寻找那怕最微小的突破点。同时,在有关方面的配合下,对作案人进行了更详尽的调查,捕捉每一个可以展开的线索。
破绽终于从案犯的服饰上发现了。从陈小毛同伙零零星星的供词中,作案时的陈小毛应该是这样的穿着:八成新的蓝涤卡上装,里面衬黑格子长尖领衬衫,咖啡色中长裤子,脚蹬三接头皮鞋。而现在的陈小毛完全换了装束:白细布衬衫外是件旧的卡其中山装,灰白条子下面是双旧的两孔皮鞋。这判若两人的服饰,无可辩驳地证实,陈小毛在潜逃途中一定在某处停留过。这一线索的发现打开了一直密封着的"盖子",经过穷追细查,目标找到了:陈小毛到过同厂工人章文君家。
陈小毛自垒的最后一堵挡墙被瓦解了。他无可奈何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:
那晚,当陈小毛在混乱中从假民警手中夺过装有钞票和"金砖"的拎包,就沿着候潮路仓惶逃奔。忽然,他看到公安人员的汽车停在路边,赶紧一拐,穿进菜场旁的小弄堂。不料这是条死胡同,前面有贴沙河阻挡。陈小毛急不择路,从河沿上纵身一跳,淌河而过。在上岸之前,又急匆匆地把"金砖"丢在河里,浑身湿漉漉的,沿河岸寻路逃出。因为提着拎包跑起来碍手,他把二千元钱取出,装进兜里,随手把拎包甩进路边一座民宅的围墙里。陈小毛自感法网难逃,决意把抢来的钱藏匿到章文君家中,便急急敲开了凤山打靶场一处工房的门。他在那里把赃款交出,又换了身干衣裳,前后只花十五分钟,就避人耳目地离开了。直到法网罩来,他还在设计着迷梦:"宁可坐牢,也不交出钱。坐它两年牢,出来再享福。"正因此,他在逃遁中又生一计,假惺惺地投进了公安分局的门。
在公安机关和有关单位的紧张努力下,陈小毛转藏的二千元钱数回了。和陈小毛一起作恶的这个团伙也都落网了。
至此,读者一定会问,丢在河里的"金砖"怎么样了?
不日后的一个中午,七名年轻的公安人员光着膀子,跳入齐腰深的贴沙河里进行了仔细的搜索。"金砖"找到了。不过,这块用火漆封包着的"赤金",并不是真金子,而是精心伪造的假黄金。陈小毛用厂里偷得的碎铜,托一个电焊工烊化焊成一个方形铜块,再用砂轮磨光。那耀人眼目的"赤金"、
"9.5%"、
" USA "的字样,是他用铁丝围成
字形打印上去的。
并不是结尾
陈小毛一伙的"黄金梦"做到这里可以结束了。这桩抢劫案就其复杂程度和曲折过程来言,超出了一般的投机贩卖或行凶抢劫。这个团伙,被贪婪的金钱欲所驱使,不惜铤而走险,其手段之刁奸,是很可以醒人耳目的。
然而,黄粱易熟,美梦难长。在忠于职守、智勇兼备的人民公安人员面前,倘若有人还要要计谋,做"黄金梦",都是注定要破灭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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