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每天张着嘴用力的喊,发不出声音。
可能,我在想,是因为自己对着电脑说的太多,把该说不该不说的都说完了,反而在生活中已经找不到可以说的话。
电脑被母亲没收锁了起来,他是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。没了它,我就成日在房间里转悠,找不到自己该站在哪里或者是坐在哪里。
母亲终于受不了开口骂人了,“你就像个行尸走肉,就像个孤魂野鬼。二十几岁的人了,不会工作不会挣钱,什么都不会,你简直就是来讨债的。”
我默默的看着她,不会说话多好,不会顶嘴,免得惹她生气。
“我跟你哥哥说了,让你去他的店子里帮忙,他会给你工资。你每个月不交生活费给我,我就让你活活饿死。”
我眨巴着眼睛看着她。她叹息一声,眼睛突然的红了。
理发店的生意很好,哥哥长的很帅。
我去的第一天他就把我的头发给改造了,不让我跟他学洗头,让我帮忙给客人端茶递水和帮他收钱。
闲着的时候,我就看着他和一些洗头的小妹打情骂俏,他对她们吹牛:“我妹妹不是哑巴哦,她是个淑女,一旦开口,声音可以说倾国倾城。”
她们就想方设法的逗我,想听到我的声音到底是怎么样的。我总是在纸上默默的画画,画各式各样的发型。哥哥说我是天才,然后就照着我的图纸把我的头发弄成这样那样的,后来还找了个照相机,把我照下来贴在墙上做广告。
他说:“小米,等哥哥有钱了,我们开一家最大的美容美发城,你做形象顾问。”
哥哥从小就不听话,在社会上混,妈妈说他是个败家子,还打群架被关过,我觉得他突然长大了。
这是我第一次帮人洗头,因为他等在那里很久了,我觉得不能袖手旁观。何况洗头也不见得是高难度的事情,看了这么久,多少都会点。
但水倒的太多了,合着泡沫流下去,流到他的脸上又顺着脖子流到衣服里,把他的胸前打湿了一大块。连忙用毛巾帮他擦,说了句对不起,没有声音出来。
他说:“我自己擦好了。你是新来的吧,不要紧,慢慢就会了。”
我点着头,看着镜子里他很端正的五官,可能大不了我几岁,但深沉而稳重。
给钱的时候,他对我点了点头,我看着他的背影,笔挺的。
后来就经常见到他,他也不爱说话,但都会指名要我帮他洗,我的手艺就在他的头上练了出来。
洗头的小妹们取笑说他看上我了,我的直觉,我配不上这个男人。
我固执的抓着一个男人的衣服不撒手,哪怕他们一起来的有四五个。
哥哥对我使眼色:“算了,小米,他们说下次给就下次给。”
哥哥怎么变得懦弱了呢?怕他们什么?不就是几个没成年的小地痞吗?正大光明的做生意,他们凭什么不给钱?
那个男人把我的手用力的打开:“你们这里的服务态度不好,还想收钱?”
我抄起柜子上的一把剪子拦在了门口,倒真的把他们镇住了。
我想了想,一把剪子可能也杀不了他们这好几个,一反手,对着自己的脖子。所有人都愣着,哥哥吓着了:“小米,你做什么?马上让他们走。”
我伸出另一只手,然后将剪子对着它扎了下去,不是不痛,是我叫不出声音来。
一个男人说:“厉害!”,高高的身材,冷冷的面孔,眼睛盯在我的眼里,将一把钱重重的拍在柜台上说:“我帮他们埋单,剩下的你做医药费。还有,你们几个小混混以后跟着我吧。”
从医院里出来,哥哥拍着我的头笑:“你去混黑社会吧,一定比我混的好。”
我只是在想,疼痛的感觉蛮好。
这个男人经常来,带着他那些小弟。每次给钱都会给出多的来,对我说不用找了。
他从不找我说话,酷酷的,冷冰冰的,我觉得他装腔作势的。
但他穿黑色的衣服很好看,还有点忧郁的味道。
他会带很多的人来这里洗头,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好。他和我哥哥做起了好朋友,每个人都叫他傲哥,不知道是真名还是代号。
他会请我们去他罩着的一些场子玩,他的兄弟都会抱个女人在面前,他坐在我的身边默默的喝酒,他喝酒的样子很好看。
很多人都认定我是他的女朋友,他总是把别人敬给我的酒端起来喝掉,他要他们叫我小米姐姐。
哥哥说这样的人不可靠,不是一辈子可以依靠的对象。我的直觉却是,我和他很配。
我看着他们把一些白色的粉末倒在酒杯里,用另一个空杯子扣上,在桌子上用力的一震,就有白色的雾气冒出来,然后一口喝掉。
音乐的声音放到最大,他们抱在一起发了疯一样的甩头或者打闹,然后一个个死了般的摊在沙发上睡觉。
他和我一样静静的看着这一切,他从不去碰那些东西。我常常在想,吸毒到底是什么感觉呢?
他问:“今天我看到的那个男人是你的追求者吗?”
我摇头。他说:“他是专门查我的人,只是他在明我在暗。”
其实我已经知道了,李思傲就是给很多这些场子供应毒品的人。那么,那个男人就是警察了,难怪那么的正。
他说:“你已经知道我太多的事情了,我从来不信任人。可能,就是因为你不会说话吧。”
不会说话不等于不会出卖别人。
“还有,你骨子里和我一样,厌世而枯绝,这样的人会把什么都当成理所当然,也就不会多加理会。你根本不关心别人的死活,当然不会有出卖我的那天。”
这就是我们的般配了。他勾着我的脖子:“面对你,我觉得踏实和安全,你做我的女人吧。”
于是,我离开了哥哥的理发店,于是我做了李思傲的女人,于是,我成了大嫂。
多久没去这个名叫“血色解剖”的网站了,它是我和一个未曾谋面的朋友合建的,进那里的每个人都会留帖子暴露社会和人性最黑暗最丑恶的真实。所以,它的点击率是蛮高的。
我就是因为它而突然失语的,看的太多,我觉得无话可说了,沉默是最好的方式,管离自己一尺之外会发生什么。
很多他给我的留言,他是最先建这个站的人,偶尔的一次聊天让我加入了进去,在里面做分析评论员,对一些帖子进行阐述,挖其根源。
我只知道他叫无名,是个男人。
用失语这个名字发了个帖子,就是自己做大嫂后的所见所闻。沉思了很久,这算不算对李思傲的背叛?
闲着没事,我还是会去哥哥那里玩。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,我看了他很久,他就是李思傲一直想要干掉的人。
他说:“很久没见你,你帮我洗头发吧。”
哥哥说:“对不起,她――”
我用眼神阻止他说下去,站起来帮他洗头。他问:“你天生就不会说话吗?”
哥哥帮我答:“不是,是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这样了。”
再问:“你上网吗?”
我摇头。哥哥笑:“她就是个网虫,不过最近戒了。”
他说:“我曾经也有个妹妹,她吸毒,然后自杀了。”
我停下来,看着他。
“我有个战友,被人陷害,染上毒瘾,被黑社会的人利用,然后,他也自杀了。”
啊了好几声,没啊出来。
“我办过的那些案子,每个都是一部血泪史。”
哥哥说:“原来你是警察啊。”
他不再说话,走的时候说:“上网其实也是一种说话的方式,你是不必戒掉的。”
我坐了很久很久,他就是那个无名,我的直觉一般都很灵。只是没想到我们会在同一个城市,还会这样的会面。他也一定知道了我是谁,他的直觉应该比我更灵。
李思傲说:“小米,我们结婚吧。”
他这样的人也会想要结婚,就因为我怀孕了吗?
他的父母离异后,他三岁就跟着奶奶,混到今天这个处境其实也吃了很多苦。
他说:“我还做最后一票,然后就洗手不干了。”
我用眼神询问他。
“我明天就走,去A市接批货,赚的钱够我们用几辈子。”
我在想,会有多大的数量?会害死多少的人?与我有关系吗?与我没关系吗?
他睡的很熟,我从来都不认为我们之间有爱情,我是中了某个人的毒,想更加的贴近生活最阴暗的一面来挖掘自己的人性,那个人就是无名。
不管是爱还是不爱,他是我生命中最初的男人,我以身试法,也许救不了别人还陪上自己。
打开电脑,他的灯还是亮的,我简单的写――明天,早8点航班,A市。求你,缴获毒品,放掉他。
按了发送键,眼泪突然的流下来。躺到他的身边去,将他的头抱进怀里,吻他从来没暖过的唇。他喃喃的说:“小米,我会带你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,让世界每个角落都感知你的声音。”
我想对他说,父亲自从染上毒品以后,家里几乎一贫如洗,哥哥在外面小偷小摸的弄些钱给妈妈做生活费。我考上大学缴不出学费,父亲深知欠了全家人,割了自己的手腕,我永远忘不了他骨瘦如柴的尸体和那些黑色的血。
早上,将他送到门外,我主动的亲吻他。他的脸上有着一些不安,还是对我笑着说:“你等我,很快就回来。”
他坐在我的对面,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。
他说:“我就是无名,我知道你就是失语。谢谢你给我提供线索,他们全都落网了。”
我的眼睛干涩着。
“你要去看看他吗?”
我摇头。
“你爱他吗?”
我点点头。
他什么也没说,走了。
李思傲是我埋掉的,以他妻子的名义写了一块墓碑。
我终于开口说话。我说:“我的孩子会生活在一个无毒的世界。”